他跳起身,满脑子愤怒和复仇思绪,但他能对谁发洩?在满腹被压抑的挫折中,他砸烂玻璃茶几,甩下书柜里的书,推乱所有家具,直到半个公寓被捣烂、邻居开始敲墙壁和踏地板抗议时才住手。
根据赛普勒斯海滩上的照片,他一直没办法判断哪个女儿还活着,而那在潜意识里安慰了他,直到现在。当他不知道答案时,那可能是她们两人,但现在他知道真相了,他可以确定自己的眼泪是为谁流──他的小女儿罗妮雅,有胎记的那位。因为站在玛娃身旁的年轻女子没有胎记。
他跪下来崩溃大哭,将跪毯在玻璃碎片和薄荷茶池间摊平,趴跪在上,为玛娃和奈拉──还有罗妮雅──向真主祈祷。
「喔,老天。」他在眼泪潺潺滚落脸颊时惊呼。他丝毫没有感受到放鬆或释放感,身躯反而因绝望而痛苦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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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注意力转向地板上的剪报,将跪毯推到一边,弯腰后过去看。他瞇起双眼,从不同的角度打量剪报里站在玛娃旁的女儿。
从卡尔站在停车场等待的姿势判断,他可不像个你想一起坐在封闭空间里好几个小时的旅伴,但他能期待什幺?卡尔因缺乏睡眠而脸色惨白,沉默寡言,心情显然非常低落。而阿萨德的过往经验则告诉他,要和这样的卡尔保持安全距离。
我怎幺能忘记这件事,我甜美的罗妮雅?他想着,但他深知,有时强压抑记忆会是一个人对抗疯狂的唯一防御机制。
「你带了很多东西。」卡尔冷冷评论。
「美人斑。」他是这幺描述它的,而罗妮雅后来没有再提过它。
他绕过车子,打开后车厢要放行李箱时,观察到后座那一堆塑胶袋。
他深吸口气,要将相簿放回书柜时,眼睛突然注意到他长久以来遗忘的某个细节。他陡地看出,他原本以为是罗妮雅的纸板帽子所造成的阴影,其实并非影子,因为罗妮雅站在窗户旁,而那道闇影则落在她脸庞的另一边。不,这个黑影并非阴影,那是罗妮雅的胎记,从她下巴延伸到左耳。现在他清楚地想起来了。她小时对胎记很在意,但幼稚园里有个男孩说它像一把非常、非常危险的匕首,看起来很酷;他说他希望自己也有个像那样的美人斑。
「对,那只是一些补给品。我们不能能奢望申请到伙食费,不是吗?」阿萨德说。
「最亲爱的玛娃。」他边说边用手指爱抚她在照片中的脸庞,失落的悲伤使他坚强面对未来。
「搞什幺鬼?这里也堆得满满的。这些是什幺啊,阿萨德?」
「对不起。」他喃喃低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陷入让她们大失所望的绝望感中,没办法想到其他字眼。
「只是我们可能需要的各种东西。」他回答。
在奈拉和罗妮雅的最后一张照片中,她们各自是六岁和五岁,就拍摄于他加入伊拉克武器检查小组前。奈拉的黑髮上绑着红色缎带,闪着指甲花的光芒;罗妮雅则戴着她在幼稚园做的纸板帽子。她们绽放笑容,轻触彼此的鼻子,看起来如此美好,天真无邪。
「这个运动袋几乎把整个地方塞满。」卡尔稍微将它推向一旁好塞进行李箱。
相簿里有他和玛娃结婚典礼的照片、孩提中的孩子们、卡斯特雷特军事堡垒的时光,以及哥本哈根的公寓──快乐的日子,以及充满希望与生命力的微笑脸庞。
「它大概有一吨重。你是装了什幺,阿萨德?骆驼吗?」
记得她们过去的模样,阿萨德。让所有美好的回忆引导你,你会找到她们的。他翻阅相簿时心想。
「别碰它,卡尔。」他说,把手放在后车厢上。
他起身,从书柜拿出一本骆驼皮的薄相簿,在许多许多年后,他第一次打开它。这本相簿里所失去的现实是他得旅行去德国复仇的原因。
卡尔看着他,表情严肃。他已经看透他了。「打开它,阿萨德。」
过去几天以来,这些景象在他的灵魂深处燃烧,以致他无法记得平静人生曾是什幺光景,或许那是为何他醒来时像活殭尸的原因。
阿萨德摇摇头。「你要了解,我们如果没带这些东西,我们没办法自卫。如果你不同意的话,卡尔,你得让我单独上路。」
他身旁的地板上放着荷安‧艾瓜达的照片、报纸和一切他需要打包和带走的东西。看到他挚爱家人的照片使他既痛苦万分,又对命运难以理解。莱莉‧卡巴比,他的守护天使。他抛下玛娃和女儿们以及子宫中的小孩,任凭她们自生自灭。他挚爱的妻子遭到迦利布的残忍对待,害她流掉他们的第三个小孩,然后他一次又一次地强暴她。迦利布无疑是魔鬼的化身,毁了每个人的人生,对他的女儿们做出天理不容的事,并杀害她们的新生婴孩。
「里面是武器吗,阿萨德?因为如果是的话,你可能会失去工作。」
「全能的阿拉,帮助我行事公正,给我认可和接受自己命运的力量。」他低声祈祷。
「是的,我知道,那是我必须接受的事实。」
阿萨德将跪毯在地上滚平,然后跪下。
卡尔倒退一步。「那打开它,阿萨德。」
今天是狩猎开始的日子。这想法让他噁心想吐,有些人可能会死。而在罗森‧柏恩走后,警察总局再也没有人对他和卡尔即将要牵扯或面对的困境有任何概念,甚至连卡尔都没有。他们得在当下做出攸关生死的决定,无论如何,那都会导致无情的后果。
他犹豫着,所以卡尔自己打开袋子。
但答案立即击中他。
过了良久,卡尔仍站在晨雾中不发一语,评估袋子里的东西。最后他转向阿萨德。
阿萨德冻醒前只睡了几个小时,他的血液循环好像停止了。他徒劳地揉揉手臂和双腿,纳闷感觉这幺冷是不是内脏出了问题。
「我想我们俩都同意,我从未看到袋子里的东西,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