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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尘埃落定

老邢就站他旁边,递出去顺手帮他点着。

陆强沉眸看了眼屏幕,问老邢:“能不能给根儿烟?

陆强深深吸了口,瞟向手机,直到快自然挂断的时候,屏幕才亮起来,上面开始记录时间。

他舔舔下唇,拇指虚空的晃了晃,点了回拨键。

他又看几秒,才抬起来贴在耳朵上。

有两通电话是根子打来的,他没管。手指向上滑,他目光微动,下面连续的几通都是个陌生号码,号码特殊,不是按照国内数字规律排列的。

“喂。”

陆强拿到自己的手机,按了开机键。等待几秒后,震了两下。

隔了会儿,那边:“喂。”

老邢看他一眼,把手收回来,“你别说太久。”他冲着小警员:“张儿,在证物栏里呢,你给拿过来。”

陆强叫:“卢茵?”

陆强没接:“我要我的。”

“……是我。你在哪里?”她声音略微焦急,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带了点颤音儿的传过来。

老邢起身关了摄录机,把电话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

陆强吸气,捏烟的手送上去,顿在嘴边,他滚了滚喉,垂下头,手又落回腿上。末了,终是抬起裹进嘴里啜了口。

老邢定了定神,把水杯放下。他倾身和旁边的人耳语几句,对方拳头抵着嘴唇,看陆强一眼,点了下头。

顿几秒:“审讯室。”

陆强不吭声。

那边像松一口气,没吭声。

小警员移了移纸张位置:“姓名。”

陆强问:“到了?”

陆强没搭理他,看着老邢。

“嗯。”

小警员抬起眼:“现在是审讯期间,不能打电话。”

“都安顿好没有?”

陆强说:“我先打个电话。”

卢茵说:“好了。”

他例行公事:“姓名。”

他努力放轻松,手搭在腿上弹了弹烟灰:“刚才干什么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等待就绪,小警员把一打表格捋顺,拿起笔,准备记录。

卢茵说:“睡着了。”

陆强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带入审讯室,对面坐着老邢,另外还有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坐中间,小的坐在最外面。

“那头现在是上午?”

她埋头,良久,只说:“知道了。”

“嗯。”

一瞬间,卢茵泪如雨下。

除了确认他的安全,她总共就吐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他说,再见面时候,他会清清白白站在你面前。”根子顿了顿:“他让你等她。”

陆强问:“不想理我?”

卢茵抿唇。

他问完,那边不说话了,陆强屏息,好一会儿,电话里隐约传来几不可闻的抽泣声。烟屁股被陆强咬变了形,另一手紧握成拳,房间里几双眼睛都盯着他,他视若无睹,就那么坐着。

卢茵停步,根子追上来:“强哥还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片刻,电话里的情绪像是稳定了:“陆强,我恨你。”她声音总算带了点儿力气。

“嫂子,等等。”他忽然又叫。

陆强心沉了沉,低声细语:“恨我干什么?”

卢茵点头。她努力让自己笑的好看:“那我走了。”她只带了个随身包,转身往安检口走去。

卢茵说:“我哪儿都不认识,这儿根本见不着几个黄种人。”

根子说:“嫂子,你把我号码记住了,到那边安顿好,把联系方式发给我。”

陆强说:“根子给找的看护是中国的。”

几秒后,她深深吸一口气:“好。”

“邻居我也不熟悉。”

根子心中焦急,却不敢催促。

“都说远亲不如紧邻,”陆强道:“没事儿的时候多聊聊,根子说是对老夫妻。”

卢茵低下头,久久盯着手中的机票,离飞机起飞还有半小时。

“房子太大,就我一个人。”

“这样才最安全,邱世祖势利大,强哥更怕别人伤害你。”

陆强腮线动了动,隔很久:“对不起,卢茵。”

“他希望我走?”

“……我想回家。”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是抑制不住,终于哭出来。

根子一愣,赶紧摇头骗她:“不会的。”

这四个字令他前所未有的沉重,陆强一颗心都被她狠狠揪起,恨不能马上飞过去,哪怕只帮她擦擦眼泪也好。

卢茵咬住唇,怕听到答案,还是问:“陆强会有危险吗?”

陆强眼眶发热,狠下心:“你就当是休假,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过去找你。”

他点头。

“真的?”

她问根子:“所以机票从来只有这一张?”

“我保证。”陆强闭着眼都能想象到她擦眼泪的样子。他前倾身体,手肘撑着膝盖:“你别哭,卢茵。”

根子交代一切,她神色不明的听完,没掉眼泪,没吵着闹着要回去。

“嗯。”她呼气。

卢茵没有等到他。

陆强说:“我的女人必须坚强,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他顿了顿:“你应该知道我留在这儿情非得已,但也非留不可,吴琼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错了这么多年,我不希望糊里糊涂的跟你过日子。”

当日凌晨两点三十分,机场里。

“这是一笔债。”陆强沉声说:“懂不懂?”

邢维新显然没想到他会接听,愣了几秒,没等开口,陆强说:“我自首。”

卢茵吸吸鼻子:“我知道。”

手机又在兜中震动,他稳了稳情绪,这次接起来。

他眉头松了松,“在那边安心等我,行吗?”

陆强走远几步,点了根烟。

“要多久?”

车子停的恰到好处,没碰到陈胜分毫。

“现在还不知道。”

他推开车门,往前走了两步。陈胜半截身子埋在车身下,脸色青紫,浑身抽搐,口中有白色污秽物不断溢出来。

卢茵心中委屈,故意说:“时间长,我就不等了。”

陆强踩了刹车。

陆强心一沉:“你要干什么?”

最后,他想起那日火车站,钱媛青对他最后的嘱咐。

她小声哼哼:“去找别的男人。”

时间迅速倒退,回到初识,她一身洁白婚纱站在雨幕里,她看他惧怕嫌弃的眼神,她站在走廊那一声柔软的‘老公’。还有,他第一次吻她,就在此地,齐罗山下的小舟里。

默了默,陆强才想起手上还有烟,烟灰掉了一地,只剩小半截。

短短时间里,陆强脑海中一祯祯画面倒流往前播放——他们一起试旗袍,在车中拥吻;领证那天下了雨,但两人照片却以相依姿势,烙刻在那纸证明上;他和卢茵在家乡拱桥上看流星、打雪仗,回到老房子,他们忘情缠绵。

他吸了口:“你去吧。”陆强冷笑一声,“不过千万别让我看见,把那孙子命根给割下来。”

却在这一刻,车头贴着他鼻尖猝然停下。陆强踩了刹车。

卢茵噗一声,在电话那头又哭又笑。陆强也随之眉头舒展,嘴角扬起笑意。

车前蔓过他的脚,陈胜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车速依旧,盖住他的腿,他只感觉一股液体从喉咙滚出,太阳穴胀痛,眼球快要爆出来。

老邢来回踱步,腕表伸到他面前点了点。

陈胜手脚并用,连爬了几步,翻过身,手臂支撑屁股往后蹭。车速极快,眼看就要从他身上碾过,他瞳孔放大,惊恐的怒吼出声。

陆强看一眼:“茵茵,我不能聊太久。”

没坚持几秒,他脚下一软,再也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嗯。”

陈胜呼吸急促,不停的跑。浑身上下仿佛有千万条蚂蚁啃咬,皮肤发冷,血管快要爆炸开。

“有事给根子打电话。”他勾勾额头:“如果……情况不好,你能给我写信。”

他握紧方向盘。

“……好。”

陆强脚底越踩越重,陈胜尽在眼前,只要他再坚持两秒,从他身上碾过去,便可偿还卢茵遭受的一切痛苦。

陆强捏紧手机,听着里面的电流声:“那我挂了。”

陈胜已经跑出一段距离,车的速度极快,陆强眼前浮现那日两车相撞的画面,卢茵躺在车底浑身是血,她奄奄一息,在手术室里与死神抗争。她面无血色的小脸,她胸口和头顶的伤疤,她剃光头发的脑袋……无疑不像一把利刃,剐在他的胸口上。

手机在耳边迟疑数秒,那边没有回应,手指按下去那刻,听筒里仿佛传来遥远缥缈的两个字。

地面上尘土飞溅,刺耳声音响彻山谷。

卢茵说,等你。

陆强重踩刹车,降挡,车身重心前移,猛切一把方向盘,车尾甩出去,一个漂亮的横移。

老邢返回桌边,他把杯子撂在角落,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人比车灵活,陈胜左躲右闪,身体往旁边滚倒,爬起来,朝相反方向跑。

他问:“可以开始了?”

他唇线笔直,眼神阴鸷,一脚油门冲着那个狼狈人影开过去。

陆强靠回椅背:“可以。”

手机在兜里震动不停,陆强没管它。

后来的日子,陆强都在提审和问话中度过,有邢维新照顾,他并未受到严重的精神轰炸,只是时间熬人,睡眠不足,他眼下青黑,胡子长出来一直没有理。

黑色车身缓缓向他靠近,陈胜汗毛立起来,恍然明白了陆强的用意,他哪儿能轻易放过自己。他脚下磕绊,险些摔倒,也顾不上别的,连滚带爬往前跑。

警方尽量收集资料,没日没夜的忙了一个月。

陈胜回过头,身后车大灯乍然亮起,他抬臂挡眼,空地亮如白昼。

在第三十四天的时候,材料终于准备妥当,老邢在紧迫的时间里,把东西送往检察院。又经过几个工作日的等待,那边来了消息,给的答案是,同意正式逮捕犯罪嫌疑人邱震,同时把资料递交给内部公诉处,向法院提起诉讼。

一声轰鸣,他脚步顿住。

由于案件的特殊性,法院很快受理,并安排时间开庭。

陈胜气喘吁吁,离光亮越来越近,马路上不时有车飞驰而过,嗖的一声,从眼前消失。他今天药打的过量,比往日虚弱,脑中混乱,脚下发颤,迈着机械步伐,一刻不停的往前跑。希望就在眼前,他裂开大嘴笑出声。

开庭那天,已经进入十月中旬,天气转冷,漳州城里满地落叶残花,气氛颓败。

陆强转身往轿车方向走。

陆强当天见到了邱世祖,他一脸淡定的望向审判席,他们请了最好的辩护律师,当天没有出结果,由审判席商定,择日宣判。

邢维新脸色越来越沉,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下那个号码……

审判长最后发言:“法庭审理结束,现在休庭。请法警将被告人押回监所继续羁押。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邢维新视线移开,目光落在大厅正中的巨大表盘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广播正提醒乘客准备好船票,等待入闸。

邱震带上手铐,被法警从侧门带走。

邢维新插着腰,透过落地窗看向闸口那堆人影,邱震一身黑色装束,佝偻着脊背,人比上次见面要消瘦许多,旁边邱世祖侧头和他讲话,他埋着头,半点儿回应都没有。

旁听席的人群渐渐散去,陆强回过头,邱世祖一干人已先行离开。他眼神晃了晃,对上一道仇恨的目光,梁亚荣由丈夫和梁亚军搀起来,一同看着他的方向。她佝偻着身体,头发花白,皮肤干瘦,眼里写满仇恨和愤怒,如果目光是一把刀,那刀刃早已插进陆强身体里。

相关部门只能再拖延十分钟,邱震即将乘船出国,再转飞其他国家,便可永远逍遥法外。

陆强眼神落下来,片刻,转回头,现在不管他怎么补救,都无法减轻梁亚荣对他的憎恨。

邢维新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邱震一干人等在闸口,工作人员借口过去两次,要求配合检查。时间快拖延半个小时,再找不到合理理由阻挠干涉,游轮马上会离开。

宣判日定在一周以后,法网恢恢,这天出奇顺利,邱震以强奸并逃脱法律制裁的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为配合警方办案,游轮已在岸边停靠许久。

陆强包庇罪行恶劣,致使犯罪分子长期不能归案,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由于之前已服刑六年,并检举有功,积极协助警方办案调查,又减刑十五个月二十一天。最终判决结果,陆强入狱八个月零七天,立即执行。

陆强侧身看,陈胜跌跌撞撞往前跑。一根烟总算抽到头,他两指一揉,熄灭了。兜里手机再次震起来。

法庭肃静几秒,陆强抬起头,看向被告席上的人,只几秒间,他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一抹解脱的笑,极轻极淡挂在他唇角。

陈胜嘴角咧到耳根,亢奋的低骂:“真是蠢货。”

审判长最后道:“宣读完毕”。

他迅速扭过头,向着视野里唯一有亮光的大马路冲过去。

旁听席传来几乎扭曲的嚎叫,梁亚荣无法接受女儿被害,而邱震能逃脱死刑的判决。她拿拳头砸着自己胸口,用最恶毒的话咒骂被告席上的人,她满面泪痕,披头散发,嗓子喊到沙哑。在座的人们拿手指轻轻戳着眼角,同情的看着这位满面悲怆的母亲。

陈胜闭嘴,连续往斜后方退了几步,打量片刻,陆强站那儿未动,只知道埋头吸烟,并不像说假话。

她被提前请出法庭,这种沉痛气氛久久不能平息。

“滚。”

陆强侧头与邱世祖对视,邱世祖用手耸耸衣领,嘴角下撇着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

“我可以帮助你。”

自此,尘埃落定。

“滚不滚。”

邱震被送去小牙河服刑,陆强去了临市监区,被特殊保护起来。

陈胜挪了半步:“你别冲动。”

从审查到宣判,历时四个月之久。邢维新松一口气后,又马不停蹄开始侦查吴琼被害一事。

陆强意味不明的笑笑:“冤有头债有主,听了你一番解释,我觉得更应该去找邱世祖。”

陆强接到卢茵来信已经一月末,还有二十几天就是新年。

陈胜脚尖下意识偏移方向,朝着空荡荡的前路。他吸吸鼻子:“你怎么突然……”

他在狱警的监视下把信展开,一共三页纸,洋洋洒洒都是她对那边生活的描述。她找了份轻松的工作,就在住处附近的私人裁缝铺,不是很大,但老板很照顾她。她身体养的很好,请的看护是位五十几岁的阿姨,孩子都在那边生活,她退休过来顺便打些散工,偶尔周末,阿姨的儿子儿媳会跟过来凑热闹,一同聚餐,一同郊游。住处前面有个世纪公园,她晚饭后时常去散步,草坪上有一排长椅,从那个方向可以看到火红的日落,她说,当红霞映满半边天的时候,她很想他。

“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陆强咽了咽喉,继续看下去。

“什么?”陈胜诧异瞪大眼。

她说,公园再往前走有家华人开的超市,那里有许多从中国空运的新鲜食材,这里的东西她吃不惯,通常都是买菜回去和阿姨一起做。

“你走吧。”

早餐没有油条和豆浆,她很想念。晚上睡觉的时候床太大,她可以从这边滚到那边,但有时半夜会被冻醒。外国人很开放,他们毫不掩饰心中情感,在喧嚣的大街上就能深情拥吻,每每看到这画面,她都很想念很想念他的怀抱。

他继续说:“我愿意和你……”

卢茵说,起初的三个月很难熬,她不能进食,闻到油腥味儿就吐的昏天暗地,头晕,乏力,晚上辗转反侧。她睡不着,抱着被子压抑的哭,反复拨打他号码,可那边永远是冰冷的忙音,这时候她最恨他……

陆强昂头吐出烟圈儿。

陆强手有点儿抖,这段话他没读明白,又认真看了一遍。

陈胜说:“你要不相信我,今天就直接弄死我,反正这儿也没个喘气儿的,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

翻过去,还有一页纸。

陆强没吭声,低头又点了根烟。

他读下来,目光落到最后四个字上,身形一顿,手指颤抖的厉害。

陈胜借着月光看他表情,捂住胸口缓缓起身:“邱老是多狠戾的人物,你我都知道,他为保小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旁边狱警察觉到:“你怎么了?”

陈胜两眼深深凹陷,身体虚弱,手无缚鸡之力,简直跟刚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陆强扔了烟,两手插回裤子口袋里,里面手机震了两遍,他没拿出来看。

陆强晃神,连忙把信纸递过去,“帮我看看,最后这是什么字儿。”

陆强垂眸瞥了他半刻,把脚挪开。

狱警诧异的看看他,怀疑他精神不正常,帮他读了出来。

陈胜说:“你之前跟过邱老,他的办事风格应该很清楚。”

陆强好半天不知想什么,手里的纸被他捏皱了,他还盯着那四个字瞧。

“那看来,你只是听命办事?”

狱警:“你没事儿吧?”

陈胜舔舔嘴唇:“是。”

陆强突然道:“警官,我要回信。”

“动卢茵也是他的意思?”

狱警发给他两张纸。陆强没上过几年学,握笔姿势别扭,想了很久,他才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真话。”

他字迹粗糙,下笔很重,有好几下都划破了纸张。不会写的字就问狱警,狱警索性搬来凳子,坐他旁边,找了纸笔,他问的字就写下来给他看。

陆强脚踩他胸口:“说的是真话?”

问到最后,他有些不耐烦。

“邱老怕你把信息透露给警方,让我直接找人办了你,我那天去找你,回来把话和邱老说了,他不信任你,非要我给你个教训,让你闭嘴。”

终于写好,满满的一页纸。陆强拿过来看了遍,抿抿唇,突然一把揉碎了。

“是吗?”

狱警:“……”

他低咳:“我也是按邱老吩咐办事,其实身不由己。”他顿了顿:“我只是狐假虎威,和你说那些狠话,就是当初有点不服气,想气气你罢了。”

他笑了声:“写的不好。”

陆强语气淡淡,一字一顿的说:“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的女人。”

狱警气得想冲他挥警棍,把笔一扔,站旁边不管他了。

陈胜闷哼,屁股滑出半米。

陆强思考半天,抓耳挠腮,握着笔杆儿,最终只在信纸上写下八个大字:卢茵,你他妈好样的。

陆强坐着没动,冷哼了声,低头啜了口烟,弹了弹。片刻,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一脚踹他胸口上。

陆强当晚失眠,几乎一宿没合眼。

“我们俩本身无仇无怨,何必总是纠着彼此不放。”

第二天向监区申请见王全志。

“什么误会。”

根子来的时候看他春风满面,笑意直达眼底。

陈胜心思一时千回百转,“我们中间可能有误会。”

陆强说:“帮哥办个事儿,把老太太给弄出去。”

陈胜从前不惧他,是因为身边跟着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七个干一个,他稳胜。但是轮单打独斗,陆强的块头像野兽,他却身形细长,真打起来根本赢不了一招半式。不是那群保镖反应迟钝,只不过他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陆强。

根子直咧嘴,摆摆手说:“哥你别难为我,咱家老太太那倔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当初你劝都没用,我哪儿好使啊。”

“你说呢?”他淡淡瞥着地上的人。

陆强靠着椅背,食指轻巧的勾了勾额头,得意挑眉。他胸有成竹的哼笑两声:“你这么说。”

他神色稍现慌张:“你想怎么样?”

根子呆愣愣的:“怎么说?”

陈胜暗暗吸气,这里荒山野岭,和巢会仓库南辕北辙,一到晚上,鬼影子都见不着。

“你和她说,你儿媳妇怀孕了,让她看着办。”

“齐罗山。”

根子一愣,“你说谁怀孕了?”

陈胜下意识看向四周,空空荡荡,他的人一个都没跟来。他咽了口唾沫:“这是什么地方?”

陆强说:“你嫂子。”

驾驶位车门大开,陆强朝外坐着,一条腿踩在车里,另一条腿直直撑着地面。他手臂搭着膝盖,指尖一点猩红,在唇间忽明忽灭。

他眨眨眼,一拍大腿:“真的?”随后跟着笑起来,猥琐的冲他竖拇指:“哥,你真强。”

不远处停着他的轿车,火儿熄了,静静潜伏在黑暗里。

陆强这会儿不经夸,嘴角就快咧到耳根上,他昂头看向铁窗外,看入了神。半天,自语道:“必须强。”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脖颈疼痛,左右转动脑袋,瞟到个人影,惊的缩起了身体。

没聊几句,陆强催他走。

不知什么时候,陈胜醒来,躺在冷硬潮湿的地上,四周昏暗,隐约能分辨是一片空旷坑洼的土路,树叶茂密,有山也有水。

根子从监狱回来,立即赶回淮州,去办他刚刚吩咐的事儿。

火车大灯从侧面打入车厢那一刹那,白光闪现,陆强终于懂了卢茵那日的恐惧。

一晃眼,就是除夕夜。

他目视前方,交通杆已经降下一半,伴随轰隆隆的鸣笛声,远处火车灯光大亮。陆强腮线紧绷,半刻不停的踩死油门,擦着交通杆开了过去。

监区这天张灯结彩,小黑板上写满祝福语,晚上吃过饺子,搬了小板凳看春节联欢晚会。

陆强掌控驾驶位,甩上车门,扫了眼后视镜,几名保镖正往这方向冲来。

监狱里难得这么热闹,比平时睡觉要晚。

陆强余光瞥到,岗亭边的交通杆正缓缓落下。他手臂支撑身体,借助腰部力量,双腿齐飞,一脚踹在司机太阳穴上。他头部撞上车窗,玻璃爆裂,铁棍还没出手,已经被陆强扔下车。

躺到床上已经午夜,陆强睡不着,看着高窗外的一小片天,这里远离市区,听不见炮竹齐鸣,也没有烟花漫天,显得异常宁静。他想起去年春节也没一起过,她去了舅舅家,而他正赶在回乡的路上。

司机瞳孔放大,望向后视镜里,手摸下去,抓住座椅旁边的铁棍,那边已经冲着耳麦里喊话。

今年同样分离,他在牢里,她却在八千多公里的异国。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陆强突然扯住陈胜头发,迅猛撞向对面车窗,扯回来,另一手罩住他的额头,左右一扭,陈胜还没来得及反应,瞬间休克。

好在以后不同,跟老娘,跟他儿子。陆强想到没成型那个小家伙儿,连翻了几个身,更是毫无睡意。

陆强神色凛然,嚓的一声,一簇火苗终于明晃晃亮起,他手松开,车厢又彻底恢复黑暗。

上铺兄弟探出头,小声问:“你折腾什么呢?”

司机踩了脚刹车,减速慢行。

陆强说:“睡不着。”

前方交叉点上,一座破旧岗亭,隐约见门口站了个人,挥动手中红旗,要求止步。

那兄弟下巴垫在胳膊肘上,一脸坏笑:“想女人了?”

天色黑暗,窗外荒无人烟,只剩两盏照明路灯孤单立着。一条笔直公路和铁轨交错着延伸到不同方向。

陆强看他一眼,翻了个身,眼睛望着黑夜,嘴唇动了动:“想媳妇。”

陆强手指一顿,又拨了下滑轮。车子顺道拐弯儿,绕过几栋厂房又开回来。

日子有了期盼,过的特别快。

陈胜瘫在座椅上,身体几乎快溜下去,眼睛睁开条缝,撇撇嘴,把他的行为理解成慌乱。他食指堵住鼻端蹭蹭:“要不试着求求我?”

出了正月以后,刑期还剩七个月。

陆强头枕着椅背,垂眼看向窗外,不急不躁,未见半点儿惧色。车厢内诡秘莫测,他一下一下拨动手中的打火机,仿佛数着节拍,伺机而动。

某天,有人去监区探视他。他没想到的是,外头坐着的人是邱世祖。

三辆轿车风驰电掣开出市区,沿着火车车轨,往二公里半的仓库开去。

两人对望了片刻,邱世祖拿起话筒,问他:“陈胜死了你知道吗?”

陆强只有一个人,硬碰硬占不了半点儿好处。

陆强说:“知道。”

一行有七个彪型大汉,个个受过特殊训练,加之体位墩厚,一屁股能把人压断了气。后背箱里放着砍刀匕首,陈胜现在神志不清,脑中唯一想法就是弄死他。

那晚他没撞死他,陈胜因摄毒过量身亡。警方只例行公事盘问过陆强,他身上没有任何碰撞外伤,陈胜的死,和陆强毫无关系。

陈胜原本上扬的嘴角僵住,扯了扯,露出里面参差的银牙,他见不得陆强目中无人的嘴脸,更痛恨他身上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气势。陈胜冷哼一声,拉开身侧的门,把那女人一把推出去,不再你来我往说废话,朝后一摆手:“上车,去仓库。”

邱世祖直截了当:“我想知道你千方百计送小震坐牢的目的。”

陆强淡笑:“这回看你本事。”

陆强垂下眼,过了半刻:“良心过不去。”

他挑挑眉:“还真没想到。早知道她那么重要,当初拿卡车碾死她好了。”

邱世祖没想到他会这么答,一双精锐的眼睛透过镜片看他,几秒后,讽刺的大笑出声,“强子,”他叫了他:“你以前伤天害理做的多了,现在跟我讲良心?”

陆强说:“你应该想到,我得来找你。”

陆强靠着椅背,淡漠的看他,没吭声。

陈胜看着他动作,嘴角下撇,已是不悦。他紧凑的吸两下鼻子,皮笑肉不笑:“怎么着?强哥,什么意思?”

像无声的较量,邱世祖收了笑,“不管你什么目的,陆强,我不会让小震在牢里待太久,不瞒你说,这几个月我内外疏通,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说完,志得意满的看着他。

没见他动气,烟屁股在指间揉搓片刻,手垂下来,碾灭在腿间的昂贵座椅上。

陆强眉头轻触,随后放松下来,仍旧没说话。

陈胜打量他片刻,颤着身体耸耸鼻:“那小妞儿到底美成什么样,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就这么自个儿跑来了?”

邱世祖说:“我也是后查出来,陈胜从中挑拨你我关系,害了你女人,我前后根本不知情。”他看着他:“我一直都很信任你,更了解你为人,相信你不会出卖小震,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把精力放在你身上,没想到……”

陆强神色未明,拇指和食指捏住烟身,吸满,轻吹了口气。

他撇嘴摇了摇头,“我很失望。”

“今天这么有空,强哥。”他不阴不阳的叫了声,打个哈气:“难道嫂子救过来了,没死成?”

陆强说:“我对他也一样。”

陈胜看了看他,朝外一摆手,保镖松开,往后退开两步。

又对视片刻,邱世祖忽然动了下,整整衣领,仿佛赞同的点点头:“也是,小震这脾气,应该受点儿教训,”他说:“这事情我不追究,就算偿还当年欠你的人情。”

保镖拉住陆强手臂,要把他拽出车外,然而这一下未动分毫。

邱世祖站起来:“强子,以后好自为之,你现在并不能独善其身。”

陆强鼻腔里喷出一声。

陆强定了定眸,朝他轻轻笑了下。

陈胜定了定神,恢复自如:“呦呵,稀客。”

他是在四月初得知邱震死讯的,很突然,也很诧异,消息由邢维新传递进来。

陆强仍未动,也没用手扶烟,吸了口,烟雾在鼻端缓慢漾开。

邢维新说:“是老邓干的。”

司机发现情况不妙,对耳麦里讲了几句,身后保镖冲过来,有人拉开陆强那侧的车门。

一个月前,梁亚荣去小牙河见过老邓,老邓去年年底查出得了肺癌,刚刚初期,但人已经消瘦不堪。两人谈了整整十分钟,回来后,老邓异常沉默。

陆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穿了件薄薄的黑色汗衫和宽腿麻布裤子。他两腿岔开,懒散的靠着椅背,嘴角咬着烟,半垂眼皮看前方,并没看他。

前一段儿去上工,他偷偷把十厘米的钢钉钉在大腿内侧,拿布缠紧,带回了小牙河。

陈胜悚然睁眼,侧头看过去,便是浑身一凛。

他就是用这支钢钉要了邱震性命。

他带上耳麦,启动车子后,手指放在中控键上,只慢了两秒,倏忽间,后车门被人大力拉开,车体一沉,一个身形魁梧的影子,弓下身,一屁股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子上。

没人知道他干瘦的身体是怎样做到的,可能出于父亲本能,亦或是鱼死网破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

陈胜和那女人坐进第一辆车,他靠向椅背,闭上眼,旁边的人往他身上蹭了蹭,他抬起手臂,把她搂住。司机同样体型庞大,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见他们坐稳,拿对讲机交代了两句,其余几人依次坐入后面车中。

那之后,他耗尽所有,只剩下微弱的一口气。

身后保镖警觉,刚想上前查看。陈胜拦住,挥了挥手,“没事儿,上车回去吧。”

邢维新说:“在熬日子了,也就这几天。”

三辆黑色轿车停在角落里,那边光线更加昏暗,陈胜走在当中,下意识往车边扫了扫,有一抹淡淡烟雾萦绕在半空中,他双脚顿了顿,徒然停下。眨眨眼,再往那方向看去,才发现是自己眼花,根本什么都没有。

陆强问:“人在哪儿呢?”

穿过走廊,坐电梯直达地下一层,停车场里空旷阴森,头顶大灯散发白惨惨的光。一行人过来,皮鞋踏在水泥地面上,回声惊聚,打破原本的死寂。

“市医院。”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他算计良多,身边带着人,一直都小心谨慎。

他两手挪上来搁在桌面上,埋着头,过了许久:“能给我根儿烟吗?”

身后几名黑衣保镖立即跟上,两个月以来,他没有单独行动过。脱离邱世祖,陆强狗都不如,去年交锋中,他已经把他的底摸清,根本没把陆强放眼里。那日车祸,出了一口恶气,陈胜才觉得真正战胜他。

邢维新递过去一根,看陆强慢慢抽完。

精神亢奋过后,浑身瘫软,又坐了片刻,她把他搀起来,颤抖着走出房门。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对上他发红的眼。

一次不行,他又要求女人加大剂量。

陆强说:“帮忙给找个好地方。”

女人取来工具,半跪在他脚边,拉过他手臂绑紧皮筋……

此刻,另一头。

陈胜蜷起身体,呲着牙齿,面目狰狞的看着她。她便知道他怎么了。

邱世祖刚刚苏醒,独子亡故,他气血上脑,中风进了医院。

女人一声尖叫,挥臂躲开。

短短几天,老了十岁。

半刻,他神经一紧,有东西从血管里挤压式的撑开,陈胜浑身发冷,皮肤麻痒,不可抑制的打了个颤。把手移到女人腿上拼命掐了几把。

清醒过来后,仍不能接受现实,悲痛交加,连续抢救了两次。

陈胜瘫在沙发上,搂着个女人,斜眼瞥着楼下欢场。

他脱离危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陆强家破人亡。

二楼一整面圆形玻璃窗,灯光昏黄。

然而,几天后,下属传递来的消息是,他妻儿老母早已离开,去了国外。

这个种点,巢会仍旧人声鼎沸。一楼舞池里暗光闪烁,音乐震天,男男女女贴面劲舞,一片糜沸气息。